「以前當乞丐,老吃些餿水,哪有現在這般快活?」紀六山滿足地歎息。
「紀兄以前是丐幫弟子?」南方舟聞言一愣,問道。
「沒錯,還是八袋長老。」紀六山大方承認。
紀六山緩緩道出,自己被幫主紀歸仁在東北荒地撿到,懂事以來就在丐幫,長大成人後,立下不少功勞,以三十歲之齡榮升八袋長老,在丐幫幾百年歷史中前所未有。
後來,看不慣朝廷腐敗,百姓被貪官污吏、土豪財主欺壓得苦不堪言,憤而退出丐幫,開始劫富濟貧,想靠一己之力改變不平等的世界。
南方舟知曉後佩服萬分,他小時候流浪街頭,深知貧困的痛苦,彷佛永遠沒有白天的黑夜,看不到希望的日出。
「小二,來壺貴州茅臺。」南方舟向店小二大喊。
他話未說完,就被紀六山出言打斷。
「一壺怎麼夠喝,來大罈的。」
店小二捧著一大罈酒甕,辛苦上桌。他打開封口,頓時酒香四溢,整樓的食客聞之皺起眉頭,紛紛投來怪異眼光。
光天化日,怎麼有人喝酒,大概是地痞之類。眾人這樣想。
幾杯黃湯下肚後,兩人酒意上湧。
「南方兄弟,哥哥有個疑問。」紀六山一口喝乾,哈了一口長氣,「身為大盜,我一向獨來獨往,沒有拍檔,也不想有,這也是我隱密蹤跡的秘訣。我跟青樓交易多年,彼此還算愉快,我所盜寶物,也是委託青樓變賣成銀兩,算優良客戶,我甚至額外給千金,鄭重要求青樓不要洩漏我的蹤跡。」
「你,是怎麼能讓青樓洩漏我的行蹤?」他說到這,身子微微前傾,臉上充滿好奇。
南方舟見紀六山喊錯自己姓氏,也不解釋自己姓南,多年來的誤解已讓他習以為常。
「很簡單,青樓樓主欠我一份情。」
紀六山聞言大奇,不斷追問,盡顯北方人的急性子。南方舟慢條斯理娓娓道來,充分表現了南方人的溫吞個性。
當年,為了決戰子午雙道,南方舟找上青樓購買對方情報,無意間得知青樓現任樓主,竟然是自己幼年時的扒手搭檔李四指。
原來李四指當年失風後嚇破了膽,拋下南方舟逃走後,決定轉換跑道,加入青樓,由基層幹起,多年來立下不少功勞,終於登上了樓主一位。
青樓六十年前由奇人「高老大」所創,組織龐大,只要有錢,甚麼買賣也幹,以情報為最大宗收入。
其成員錯綜複雜,由青樓女子、販夫走卒等各行各業的底層組成。加入條件只有一樣,一顆想成功的心。
升遷管道簡單順暢,只要找到三個下線,供獻度累積達到一萬兩銀子,就升為組長,三個下線成為組長,就升為部長,三個下線成為部長,就升為院長,三個下線成為院長,就有資格問鼎樓主之位,供獻度越大者機會越大。因此樓主一位替換頻繁,能做四年以上就算了不起了。
兩人多年未見,李四指好生尷尬,南方舟對當年之事絕口不提,李四指特地將子午雙道的情報以半價優待。
後來,為了追捕紀六山,南方舟對李四指施壓人情,李四指只好偷犯樓規洩漏機密。
紀六山得知前因後果後,忍不住哈哈大笑,惹來酒樓內用餐眾人的側目。
「紀兄的刀法好生特殊,不但出招巧妙,角度刁鑽,還帶有纏勁,好幾次,在下的劍差點被挑飛。」南方舟微醺地問。
「這個自然。」紀六山打個酒氣,「因為這本是棒法,當年黃河決堤,我帶著眾兄弟日以繼夜救災,事後幫主特地將三十六路打狗棒法,傳授給我十二路,獎勵我的付出。但我嫌棍棒用不順手,就以刀代棍,將之蛻變成亂披風刀法。」
紀六山笑著說完,將手上酒杯一飲而盡。
南方舟一向自負自己的武學資質,想不到紀六山武學天份之高更令人咋舌,不禁佩服萬分。
這一喝,由天明喝到天黑,最後,兩人雙雙醉倒在十多個空酒罈之間。
不打不相識,經過這一仗,兩人結為莫逆之交,一起暢談武學,互相切磋、學習。
風華山莊廳堂內,風滿樓看完南方舟寄來的信後,捏爆手拿的茶杯,茶水濺得滿地都是。
「這孽徒,竟然負我所托,結交上紀六山這大盜,壞我山莊名聲,真要把我活活氣死!」風滿樓氣到將信撕個粉碎。
風莫言和雲小朵正坐在一旁,雲小朵一向畏懼這嚴肅的公公,看到風滿樓那震怒的神情,當場嚇到花容失色。
風莫言見狀,趕緊溫言安撫嬌妻,等到她情緒平穩下來,喚來婢女。
「快扶夫人進房休息,動到胎氣就糟了。」
目送雲小朵在婢女攙扶下離開後,風莫言好言勸說父親。
「最近南方武林正準備圍捕圖王,不然就派師兄參加,讓他將功折罪。」
「凶僧」圖王。
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與師承。此人專修歡喜禪,精擅採陰補陽之術,縱橫在兩湖一帶,害了不少良家婦女。
六扇門和各大門派雖然追捕不斷,卻相繼折在他的極樂大手印上。
最近得到風聲,得知他躲在長沙一帶。
六扇門廣邀江南各大門派組成聯軍圍剿這野獸。
此役,不僅是除武林公敵這般簡單,也隱含各門派之爭,誰能夠先擊斃圖王,其門派名聲必能蓋過其他各派。
聽到兒子的建議,風滿樓緊皺一起的眉頭紓解開來,急促的呼吸慢慢緩和,認真考慮了起來。
明朝在全國建立驛站,加強了全國物流資訊,稱為驛遞。
沿全國各大道,每隔十里置鋪,每隔六十至八十里設驛,全國共有驛站一千九百三十六個,並設立了急遞鋪和遞運所。鋪有鋪長,驛有驛丞。驛站還能接待出公差的官員。
宋代歐陽修詩云:「郵筒不絕如飛翼」。
王安石詩云:「郵筒還肯寄新詩」。
兩大詩人說的都是寄詩作。
清代蒲松齡在〈聊齋志異•自敘〉說他愛收集鬼狐故事,又有「四方同人」以郵筒寄來各種故事,累積起來的量可說不少,足夠寫一本書了。
南方舟如往常一樣,一大清早前往驛站,
武昌城西郊,一座破廟前的空地,紀六山把一隻肥美鴨子往空中一丟,大喝中長刀出鞘,一片刀光揮灑而出,把鴨子重重包圍。
眨眼間,就把鴨毛剃得一乾二淨。
他伸出左手,將光禿禿的鴨子穩穩接住,再將內臟取出,塞入數十種香料,放在火堆上燒烤起來,一會後表皮金黃,油香四溢。
他忍不住伸手沾了沾烤鴨上的油脂,手指頭放入口中細細品味,不由得閉上眼睛,滿臉陶醉神情。
這一個月來,他與南方舟白天就在破廟前切磋武藝,晚上則回到客棧暢談。他這些年來盜遍大江南北,見歷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物,直把南方舟聽得如癡如醉,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。
遠方傳來馬蹄聲,迅速接近,來者正是南方舟,他翻身下下馬後,來到紀六山面前,一臉苦笑。
「紀兄,今晨我接到師門密函,命我馬上趕到湖南長沙,參與白道武林圍剿圖王。」他頓了頓,上半身靠近紀六山道: 「這採花淫賊人人得而誅之,紀兄何不和我一道前往。有紀兄的加入,這賊禿插翅難飛,一起為天下婦女除此大害。」
紀六山歎氣,抬頭望向他,眼內大有深意。
「圖王這人,我長期暗中追查過,發現幾乎沒有無辜婦女受害,他甚至動手除掉幾個採花賊,只怕其中大有隱情。」
「那為何官府追捕?」南方舟不以為然,「心品庵庵主六根師太為了她那受害的小師妹,甚至廣發武林貼。」
「我怎麼知道?」紀六山低頭注意烤鴨狀態,沉聲說: 「很多事情,不能只看表面。人心難測,這些年來,我不知看過多少人道貌岸然,檯面下卻幹盡傷天害理之事。人活著,要有自己的一套行為準則,不要人云亦云。」
南方舟細細咀嚼,不由得發起呆來,一會後,他歎了口氣。
「師門有命,這一趟我非走不可。」
「你喔,什麼都好,就是肩上那叫師父的包裹太重,總有一天,那包裹會壓垮你的。」
「沒有師門栽培,沒有今天的我。知恩不忘方為人。」
「我這桂花鴨,快烤好了,吃完,再出發吧!」
南方舟面露遲疑之色,紀六山不耐揮手。
「難得老子露一手,此鴨上品,配合本人獨創醬汁,三塗三烤,鴨皮酥脆,還將鴨肉的獨特口感提升層次,自認生平也沒烤過幾次,千金難換,不吃,是你的損失。」
南方舟起身告別,轉身回到坐騎旁。
「紀兄,我走了,來日再聚!」
紀六山正聚精會神注意燒烤的程度,聞言頭也不抬。
「嗯,不送了。這個月和你混得太愉快,害我沒時間整治王學甲,過幾天,我會讓他連老本都吐出來!」
南方舟上馬,一聲吆喝,馬蹄揚起,眨眼間奔出老遠。
他突然由懷中拿出卷成數圈的長鞭,反手往後一揮,破空聲中,烤鴨被長鞭卷起,手腕一抖,烤鴨來至他的懷抱。
紀六山目瞪口呆,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。
「這烤鴨就當送行禮!」
南方舟的聲音遠遠傳來,紀六山破口大罵,卻眼帶笑意。